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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身后的门开了.回头,是本系号称"东方盖茨"的大牛人,整天叫嚣乎南北:中国不是人呆的地方!要去就去美国!我一向讨厌挖空心思想改变自己国籍的人,并且我知道"东方盖茨"这个外号,国内大概有上万人顶着呢.但现在他和系花说说笑笑,最后两人挽着手走了.临走时系花回头向我一笑:谢谢你推荐的书,我会看的.我也笑笑:没关系.笑的时候我非常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把挤出来的那一点快乐盖住,或者会控制不住抄起凳子对"东方盖茨"狠下毒手.但我还是平淡如水地目送他们出了门.
当晚喝酒的时候寝室老大悲天悯人地对我说:别费劲了.系花有的是人追,你没戏.她看不上你.
就是因为追不上,追着才有意思啊.我喝了一大口,又说:就好比喝酒,要是喝不醉,有什么意思?
但那天晚上真的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头很疼,据寝室的兄弟说我除了摔碎一个酒瓶之外并没干其他特别的事,睡得很浓,象猪一样.我当然不信.
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离愁别伤使所有的同学一夜之间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也包括我们这些痞子学生.那段日子啤酒的消费量是相当惊人的,学校甚至传出了某人二十四瓶不倒或二十瓶不倒之类的神话.在大学里任何两个毕业届的学生都应该至少喝过一顿酒,于是我也很自然地同这些传奇人物碰面了.我最多只能喝十瓶,但我把这些传奇人物都放倒了.在随后的几周里我又成了新一轮的传奇人物,外界风传我二十四瓶不倒,最终,我也被放倒了.本人成为历史而传奇还在继续.大家相信总会有人二十四瓶不倒.
我一直也没机会问问系花到底看没看我推荐给她的<苍狼>.愚人节快到了,别人已经在兴致勃勃地准备新一轮的骗人计划.我想我该在那天送封情书给她吧.就算被拒绝了也不至于脸面丢尽,而且还有一个可以骗骗自己的理由:愚人节么,兴许她也在撒谎呢.但随即发现无论她怎样回答,自己都陷入了哲学中的二难命题.于是干脆想也不想.约她看场电影吧,请她喝杯咖啡吧,带她去通宵蹦的,或领她滑轮滑摔断自己一条腿,那都是没品位的家伙们干的事,何况系花也一定久经沙场,进攻重重防备中的敌人是危险的.
这一段日子系花令我了无生趣.我之所以没有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地跪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唯一原因是我认为如果你这么干能追到一个女孩子的话,那她一定不值得你追.但是从古到今,相思都是件风雅地折磨人的苦事,单相思都是件毫无风雅地折磨人的更苦的事.老大之流见我意志消沉,早已在外面向他们能搭得上话的每一位女生疯狂鼓吹我才情横溢,英俊不凡,锦心绣口,从一而终等等.我相信如果对方稍微无知一点的话他们绝对敢吹牛说我光荣地参加过抗美援朝.这么干的效果当然是爱归零,恐怕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相信这样的弥天大谎,即使相信了也不会自己送上门.小说里写的爱情故事都是假的,我认为.
应该和她说.又是酒席,老三语重心长,一手执酒杯,一手抠脚指头逢.
干吗要说呢?这个过程我已经觉得很快乐了.爱一个人也是幸福.我强词夺理,同时斩钉截铁地谢绝了他用刚刚抠脚丫的那只手递过来的鸡翅.事实上我很怕.我很怕失败,我怕她哈哈大笑,说:你这样的也敢动这种心思?我更怕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哦.我还是学生我没考虑过.更何况盖茨大牛人也列席了这次饮宴.他迷惑地说:老赵要追人了?我怎么没看出来?说说,我帮你想办法.我们寝室的人当时就把酒喷了一桌子,让他该喝喝,这种事搀和不得.老三将我没接的鸡翅放到自己嘴里,恨的我只想剁了他那只手.
现在可以说说大牛人了.我近来发现他除了是系花的当前男友和一心想出国之外别的地方还不太讨厌.尤其是酒德不错而酒量不行.再加上因为我的关系,我们寝室的人一见他就讨厌,所以但凡喝酒有他,他一定最先倒下.今天他也照例倒得一塌糊涂.我带着些许厌恶之情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弄回自己的宿舍,摊在床上.刚想走又被他一把抱住了.他在我耳朵边喷着酒气说: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不是败类.我爸那样的才是败类.
因为他这一句话我没走成.我留下来听他胡说八道.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一心想出国的人是西北某镇镇长的儿子,他所有关于中国没希望,要去美国的思想得自他父亲的一体传授,其实他很迷惘.他母亲死了六年半了,他那位担任镇长的家严大人几乎每年换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伴.最后他哭起考妣来,然后猛吐一气之后沉沉睡去.我看着他呆板的脸默默地想:对不起啦.我要撬你的女朋友.
事实上这件事要操作起来是极为艰难的.倒不是由于他们如何如胶似漆,而是我在学校的劣迹如果传到家乡,足以把我家祖坟的土气黑.在学校里怎么样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没追求,没前途,没钱.在这个人人一心想升官发财出国成名的社会里单薄幼稚.除了追寻我自以为是的爱情,我还能干些什么呢?
我真正有勇气向系花发起进攻是在四月初.愚人节过了,我没上当,也没骗人.系花倒是上了一百多当,可是她不在乎.当天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男生对她说:我爱你!天知道是真的假的.
我已经习惯于没事时上系花所在的设计专教乱转一通了.每次看到各忙各的同学,我总是觉得很伤感.人想升官发财没什么不对的.几千年阶级斗争还不是为的经济利益?我这样对自己说.不想这么干的人被认为是无能,我就当个无能的人吧.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推开了那间设计专教的门.教室里很暖和,有很痒的微风,可是只有系花一个人在.她抬起头来,我鼓起勇气说:有间事我想和你商量.
说吧.系花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慌乱,不安或激动,连憎恶也没有,就好象一个等着和战士谈话的指导员.一瞬间我心凉如水,刚刚的任何激情都烟消云散.我语无伦次,虚脱一般地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最近喝酒喝得太凶,我们宿舍好几个人都没钱吃饭了.
多少?
三百吧.我随口报了个数.在大学里没钱了并不意味着你有可能饿死,只会意味着天天有人请.可是我能说什么?我必须找一个借口把谈话继续下去.
什么时候还?
好现象.要是打发一个痞子恶棍的话这一句根本不用问.于是我说道:下个月我家寄钱来时.
那你下个月怎么办?
再借.再不成就找个人管我饭.除非这个月你管我饭.
一丝红潮涌上了系花的脸颊,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羞.她把正在写着的什么东西合在书里,站起来,夹着书本说:你在这里等,我去取.
我目送她离开教室,即使她把写着的东西留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去看.我是痞子没错,但不见得道德败坏.
等她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人.她把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我时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气,并且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着发生些什么.系花把钱给我之后忽然开口说道:<苍狼>我看了,写的特棒.再推荐几本给我吧.
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我心不在焉地说.一百年后没人会追究你看过什么书.
系花奇怪地看我一眼:你的思想怎么总是那么灰色呢?
灰色?我淡淡地说:不是灰色,只是这世界上有些游戏规则我不想遵守.
系花又是奇怪地看我一眼.什么游戏规则?
我注视着系花很久很久,也许只是片刻.然后一种英雄老尽的笑容在我唇间慢慢升起.说了你也不懂.你还年轻,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你呢?你不是么?你比我还小着三个月呢!系花的声音里有被人轻视的愤怒.那一刹那间我想拥抱她.可是我没有,我只是略带伤感地说:没错,我也是早晨八九点种的太阳,可是不凑巧赶上了持续一整天的日食,这是没办法的事.说完之后我转身出了专教.
教室里立刻传出了嘘声笑声和嗡嗡声.我站住,再次推门,已经有几位从座位上站起,摆出了迫不及待地冲向系花问个清楚的架势.一见到我他们立刻象被点了穴道一般定在空中,满眼好奇化为尴尬,片刻之后才坐了下去.我关门退出.
刚走了两步门在我身后打开,系花追了出来,在我面前站住,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到.
下个月要是你没钱吃饭了就来找我.我管你.她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尽.
死也不吃女人的饭.
你……
我看着系花又急又气的样子暗暗好笑.道歉地说:别生气,我也想,可是你会瞧不起我的.说完不等她回答,径直下了楼,留在身后的是整整一春的寂静.
流言总是传得比风还快.当天晚上有关我要追系花的传闻就已经街知巷闻了.同学们不问我,去问我同寝的兄弟:真的?老赵要追系花了?从老大到老七个个都被烦的头大如斗,最后在门上帖了张条子:所有探听老赵是否要追系花的人概不接待!!滚!!!!那个斗大的"滚"字是用红墨水写的.这一来反而弄的欲盖弥彰,坐实了老赵就是要追系花,然后眨眼间就流传出了无数关于老赵如何死缠烂打,一天一束花,一天一首诗,一天一封情书,给系花打饭占坐买饮料等等故事,在不同的故事里我在同一时刻干着几样互不搭边的事,男生们在告知女生们这一大消息时振振有辞:真的!怎么不是真的!当年我追你情书还是老赵写的!他一天写不了一封咱们学校没人行了!然后女生就粉拳加之:情书也不自己写,你好讨厌哦……
那几天我真是恨透了这批快嘴.他们简直是为了传播小道消息而传播小道消息的.可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一贯常理,流言不理它自己就会消亡。可我错了,两天之后我的态度又滋生了新一轮谣言:听说没有,老赵被系花甩了!真的假的?能骗你吗?那天我亲眼看到系花退给老赵三百块钱饮料费!!天啊……………………………
所有的传播活动都是在背着我进行的,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东方盖茨大牛人大牛人对我的态度忽然间恶劣起来,与我相遇时立刻把头高高扬起,还不忘在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他一定跟系花编造了无数关于我的坏话,可他错了,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往死里诋毁一个男人只会使那个女人保持对另一个男人的强烈好奇心。换了我一定会轻描淡写的说:老赵?这人不错,就是有点懒于上进些,我们常在一块儿喝酒的。我本来不预备理这个没经验的家伙,可有一天我去系花专教时听到他在里边破口大骂:老赵这人,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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