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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9 11: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空心的眼泪     


  (一)

  xxxx年,北平,一个暗无人迹的午夜……
  一个黑影从临街的院子翻出,敏捷而迅速的跳进了另一个院子。其后有一身着制服的年轻人追来,不见了人影,四处张望了一番,沿街跑下去了。

  黑影跳入了一个大而空的院子,在若隐若现的月亮的照射下,院中可见一棵大树及几间雕梁画栋的屋子,屋子高大而有气魄,但都大门洞开,里面黑黑一片,显然很久没有人住过。黑衣人观察一番,放心地走到院子正中。
  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那黑衣人一惊,猛回头望。
  只见大院门前站着一女子,身着一件紫色旗袍,披肩长发,举止沉稳,不发一言。
  黑衣人站定,原来是个身材匀称的年轻人,他迟疑了一会,问:“姑娘可是住这里?”
  月光此时暗淡,那女子面貌均不可辨,只可看出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面遮一块黑布的黑衣人微扬头,大胆道:“姑娘既不是住在这里,也是个访客?不知是否肯赏脸告诉我,这是谁家的大院?”
  那女子还不答言,只转身,轻打开门栓,把大门推开一半,大门发出“吱吱”声,在午夜格外刺耳,那黑衣人显然是个年青人,摆手急叫道:“你不肯回答倒也罢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将我交给猫儿呢?这对你有什么好?我今天够背运的了,忙活了大半夜,什么也没捞着,你就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马?我既然逃到这里来,那么就是我和这里有缘,不管你是不是访客,总比我强,别出声,放我走,拿出个东道主的样来,赶明儿个我高兴了请你喝豆汁儿怎么样?”
  一直扶着门没有动作的姑娘听他说完,微微笑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天上的月儿份外明起来,映出了姑娘那月光一样的脸色,两道乌黑细长,像新月一样弯曲着的眉毛下是一双大而椭圆形细长的黑眼睛。浓密而卷曲的长睫毛轻颤了一下,从这艳美绝伦的眼角闪下一颗晶莹透亮的令人惊叹的泪来。这滴泪落与玫瑰色的嘴唇微微上翘几乎是同时的。这张女神一样美丽无比的瓜子脸上就泛出了这样一种高贵而奇特的笑容,然而,只是一瞬间的,这足以照亮白皙的浅笑就连同姑娘一起消失了。只剩下灰色的大门在那里半开着。
  穿黑衣的年轻人完全看呆了,他没有发觉遮住脸的黑布滑到了下巴下,露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等到他完全清醒,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耸。四周已恢复了刚才的黑暗与宁静。他不甘心的四处看看,全是死气沉沉的黑暗,再没有什么了。

  一栋旧式的二层小楼,沿黑暗狭窄的楼梯之上顶层一个房间,临窗坐着一个年轻人,面对窗口,一只手直搭在面前的老式写字台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铅笔,右腿横搭在左腿上,静静坐着。
  年轻人约二十出头,面色微微发棕,一双稍上挑的眉毛下,有两只有圆又黑的黑眼。直鼻,略方的下颌,嘴唇微翘,现出兴致很好的样子,专注的望着桌前一幅尚未画完的少女像。
  画上的少女宛如午夜回眸的姑娘,只是头发与衣衫还没画完。
  年轻人叹口气道:“想我薛英在江湖上也闯荡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么一点点事情也搞不明白?她究竟是人还是……唉,不可能不可能!”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薛英的感叹,推门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弯弯的长眉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下,又一只小巧而可爱的鼻子和樱桃红的嘴唇。肤色雪白,乌油油的头发从额前分开,在脑后编成两股辫子反垂在胸前。
  她身着一件白衫和深蓝色裙子,手拿一份报纸。
  “哥哥,你看!‘神探许文妙手布阵,无明神偷落荒而逃’”。
  薛英一把抢过报纸摔在桌上,“阿琳呀,你就不能看点别的?”
  薛琳委屈道:“别的?看点关于哥哥的事有什么不好?哥呀,报上说你缩头缩脑,不以真面目示人!”
  “闭嘴”,薛英从椅子上蹦起来,站道门口四处张望,然后,轻而迅速的把门关上,嗔怪薛琳道:“你怎么能这样大声呢?让外人听见怎么得了?”
  薛琳不服气道:“那么紧张干什么?二楼又只有我们一家,一楼的张大妈他们前两天也搬走了,谁会听啊?”
  “隔墙还有耳呢。何况这几天那个叫许文的破巡捕追得我紧,不能掉以轻心。”
  “人家叫侦探,再说,他也不认识你呀!”
  “哼!不认识?猫会认不出老鼠吗?”
  薛琳十分不满道:“猫?老鼠?看你把自己比得多么低。哥呀!你这么整天提心吊胆,多么丧气。侠盗还有个名儿呢,你叫什么?无名神偷?当贼也不光彩。”
  薛英听了这套理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你呀,真是个小学生,当贼哪里有光彩的?现在可是个现实的世界,小妹妹!爹妈死的早,没有你这个丧气的大哥,你拿什么交学费?吃什么,住什么?你还想要我去光彩?容易,拿出纸写个便条,我,大盗薛英将于今晚什么时候盗你家财。然后我就得亡命而逃,被那个许文追得到处乱跑,这不是猫捉老鼠又是什么?我这个老鼠还给猫提供点儿情报,真是疯了!光彩--我没那么大能耐!再说我光彩了,你还上哪门子学呀?现实一点吧,小姑娘,有钱在手,阿咪佗佛了,管它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先有吃有住,再帮那些没吃没住的吃点住点,你还求什么呢?”
  薛琳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能不能找点儿正经工作呢?比如说,肖纲的爹是开洋行的,你可以--”
  “得了,让我看别人的脸色?你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呀!再说你那个阔少爷的同学才靠不住,我看他满身铜臭气。”
  “人家文质彬彬的,又没惹着你,别对有钱人都那么反感,你这叫偏见。对了,他还要请你参加他的生日晚宴呢。”薛琳从门边的床上拿起一个蓝布包,从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递给薛英。薛英接过,顺手扔到桌上,说:“什么晚宴不晚宴的,他想让我更清楚自己穷啊?不去。”
  这一会薛琳有点急了:“你怎么,怎么能不去呢?哥!你……让我一个人去吗?”
  “你非得去?”
  薛琳点头。
  “那……”

  四周是音乐声声,身着礼服的青年学生们翩翩起舞,薛英穿着一套黑礼服,戴着白领结和白手套,强拉着薛琳穿过人群到舞池边。
  薛琳把手从哥哥手中抽回,她穿的是一件白纱西式晚礼服,头发高高盘起,戴着白色半透明手套的手左右搓了搓,叫道:“哥,你干什么嘛!都把我攥疼了。”
  薛英道:“你就不能不让那些人碰你的手?看你被他们抓着转呀转的,我就来气。”
  “哎呀,这是跳交际舞!哥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我能比你早生两年吗?你要小心了,我看他对你不怀好意。”
  “谁呀?”
  “还能有谁?那个阔少爷,肖纲!你瞧他正朝这边走呢,小心别让他缠住你不放,哼,瞧他那个样子,是个女孩儿就抓了不放手。”
  薛琳不禁笑道:“那是在跳舞!他是东道主,自然要多跳几场啦,这很正常呀。别那么讨厌人家了,洋服还是他送给你的呢。”
  薛英使劲扯了扯雪白的领结,“这破衣服,穿的我透不过气来,又硬又不方便。”摘下手套塞进上衣的兜里,继而两手插着裤兜:“平白无故的干嘛要他东西?明天你给我还他。”
  薛琳正要答言,发现肖纲已来到近前,忙挽住他介绍道:“哥,这是肖纲,我同学。----肖纲,这是我哥哥。”
  肖纲岁数与薛英相仿,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下巴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些许青色,神态文雅,笑容可掬道:“您好!”伸出右手。
  薛英看了一眼薛琳,发现后者正急切地给他使眼色,于是很不情愿地握了一下肖纲的手。
  薛英身后不远处,一个着晚礼服,年约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正与一位穿米色洋裙,戴眼镜的年轻女子交谈。
  年轻人浓眉大眼,鹰钩鼻,一字形的嘴,一张四方脸,满脸是英气,习惯性的站得比直,说话声音低沉,洪亮有力。女子则一派女学者样,语调细声细气。
  那年轻人便是午夜追捕薛英的侦探许文,女子是<<北平日报>>的记者,肖纲的姐姐肖明。
  “……昨晚行动的大体情况就是这样。遗憾的是百密一疏,还是让他跑了,不过我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露,由社会各界给我的支持,我一定会成功抓住这个所谓的‘无名神偷'的。”许文信心十足的说。
  肖明一副了一下宽边眼睛,苍白的脸上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听说许先生曾经在美国进修?”
  “是的。在学院中我主修犯罪心理学。”
  “那么你是否可以分析一下这位无名神偷的心里动机呢?”
  许文浅笑道:“这个没什么,小偷嘛,都是要偷钱的,京城里有不少有钱的老爷。这个无名神偷,本领不错,当然去偷大户人家,不屑于偷普通百姓。”
  “哦,他为什么一定要偷呢?”
  “这得去问他了,这个问题很复杂,从心理上分析……”
  “对不起,打搅了!”肖纲走过来很客气的说,并鞠了个躬,“许先生,姐姐,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的两位佳宾,我同学薛琳和她的哥哥薛英.嗯,这是许文先生和我姐姐。”
  几位客人彼此友好地见了礼,薛英甚至以还说得过去的风度说了两句客套话:“今天的宴会真是热闹呀!”他皮笑肉不动地说道,“薛先生的朋友真是多。”
  “哪里哪里,”肖纲礼貌地回答,“是大家肯赏脸罢了。--薛先生不会介意我和阿琳跳一段舞吧?”
  薛英一愣道:“怎,怎么会?”
  肖纲一笑,拉着薛琳走到舞池正中,两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跳起双人舞。薛英很不舒服地望着他们。
  “你的妹妹真漂亮!薛先生。”肖明在一旁说。
  薛英似从梦中惊醒,“啊,您过奖。”
  “现在您是否可以接着谈刚才的话题呢?”肖明对许文说。薛英站在旁边,眼望着舞池,心思却盯在许文身上。薛琳在舞池里也时不时大胆而好奇地看上许文几眼。
  “这个嘛,……我说,一般小偷犯罪总是有心里问题,比如说喜欢不劳而获啦,或是有强烈的占有欲等等。而我认为,小偷犯罪的主要原因是游手好闲,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懒'……”
  “许先生。”薛英打断了许文的话,直率道:“照你的意思,小偷都是懒汉喽?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费劲去翻墙,在街上要饭不是更合适?”
  许文心平气和的说:“话虽如此,偷来的钱总是来得容易,也多。”
  “哎!我认为偷钱才不容易,小偷挣的可是个辛苦钱。”
  肖明不禁笑了:“小偷也有小偷的难处吧?”
  “那当然!首先是小偷宁可去冒险也不去要饭,在人格上就比乞丐高。”
  许文听了这话,用他鹰一样的眼光注视着薛英。薛英也毫不示弱地用自己的亮眼睛回盯着他的双眼。
  “还有其次?”肖明饶有兴趣。
  “其次----”薛英见许文收回了目光,于是也改望着肖明答道:“还有……现在这个破世道,什么是对,什么算错?黑白有时候都弄颠倒了,偷又算什么!”
  音乐声声,许文在一边眉头微锁,一声不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二)

  仍是身着洋服的薛英,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边走边时不时扯扯雪白的领结。
  四周来往着行人与小商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断。忽由后面闪出一二十来岁,尖嘴喉腮,车夫打扮的年轻人,瞅了薛英的背影一眼,似有发现,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去,挡在薛英前。
  “薛大哥!近日来--真是好买卖呀!”这个背略驼的小个子年轻人鬼笑道:“洋装上身儿,不同凡响了!”
  薛英先一愣,见是此人,不觉骂道: “死东西!妈的吓死我了。”
  “哪儿能啊,方圆十里,谁不知道薛大哥的胆儿,上天入地没有不敢的呀!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薛英道:“山子,就数你嘴滑。今儿个我陪阿琳参加了一个什么死宴会,哎呀吭死我了!这个破衣服勒得我难受不说,还碰上了那个可恶的侦探许文。我实在是顶不住了,回家换件衣服再来接阿琳。”
  山子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薛英的衣服,听到薛英的最后一句话,才好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叫道:“别换呀,薛哥!好机会,现在沙沙舞厅正开什么一周年店庆,杜老大也要去那儿,就您这一身儿混进去没问题!这可是下手的好机会。”
  “你让我去偷杜老大?光天化日,你得了!”薛英想也不想,朝前就走,“我还接阿琳呢!”
  “哎,哎,别呀!”山子拉住薛英的袖子,往前跟了两步,见薛英停了下来,,忙一边讨好地弹弹那只袖子,边不失时机地说:“开开眼界也好呀,薛哥,就呆一会儿还不行吗?我做您的跟班,绝对不会亏了您。”
  “啊--”薛英点着他的鼻子道:“好小子,拿我当挡箭牌。”
  山子见他口气有点软,马上“薛哥”“薛哥”地叫个不停,“您就照顾兄弟我这一回,让我看看那些有钱人是怎么吃喝的,成不?……再说了--”他眨眨眼,故作神秘:“听说那个有名的交际花夏梦银也要去捧场,据说她漂亮的能叫男人看了睡不着觉。”
  “关我什么事,你少废话!”
  山子一笑:“您同意了?”见薛英不答,就更是眉开眼笑了,“咱们去吧!”
  “可有言在先,就一会儿!”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这边走……哎呀薛哥,还是您最够朋友!”

  沙沙舞厅里,灯火闪亮,薛英由门口往里走,山子紧随其后。
  薛英随手从侍应女郎端着的盘子中拿了一杯酒,山子也想效仿,那女郎却白了他一眼,转身自去了。山子扑了一个空,指着女郎背影骂道:“狗眼看人低!”声音却不高。
  薛英笑了,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味儿不错嘛。”
  山子羡慕地看着:“让我尝一口,好吗?求您了……”
  薛英没理他:“杜老大呢?怎么没来?”
  “这----”山子正欲答,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山子乐了:“这不来了?”
  进来的人却不是杜老大,而是交际花夏梦银。
  夏梦银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旗袍,乌木一样的秀发盘在头顶,微散下几缕垂在额前,小巧而略尖的下巴显得清晰而俊美,见人最多只是轻点一点,不见一丝笑容。
  认出那是午夜女郎的薛英,出神而惊讶的看着她。山子趁机扳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点葡萄酒。

  黄昏,一座古式二层别墅前,薛英穿着他贯穿的黑褂子,犹豫的张望着。
  “先生!”从其后走来一位挎着篮子的小姑娘,十六七岁,聪明伶俐的样子,“您有事吗?”
  “我”,薛英咽了下唾沫,“我想找夏小姐。”
  “啊---”小姑娘眨了眨眼,上下打量打量薛英,拖了点长腔道:“你是我家小姐的朋友?”
  “这个……我们见过一面。”
  “那,就不是喽?先生啊,您想见我家小姐,晚上去吉祥戏院就好了,干嘛到这里来,我家小姐白天要休息,不见客。对不起。”
  小姑娘飞快的说了这几句,迅速绕开薛英,走进院子去了。薛英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咧了咧嘴。
  “真是……眼看人低,------要不是本大爷懒得骂女孩子,你这小丫头片子,早就……哼!”薛英低低的骂道,“还去什么戏院,一个女人,值得我费这么大劲儿吗?”
  他边嘟囔边沿街走,突然一转身向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问道:“您老知道吉祥戏院怎么走吗?”
  夜晚,吉祥戏院门口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从戏院内传来音乐声声。
  薛英双手插兜,在人群中慢悠悠地向戏院门口走着,刚要开门,忽然看到由门口走出两个人。
  他皱下眉,下意识的一侧身,闪进了旁边的阴影中。
  那一男一女走到了戏院门前亮堂堂的空地上,挺住脚步。这是侦探许文和记者肖明。
  “看《光明报》,新刊鸳鸯蝴蝶派小说新作!”
  一个报童把手中的报纸举的比头还高,“小姐,先生!看一看吧!《惊魂桃花党》,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超级罗曼提克!” 
  肖明笑了,拍拍报童圆圆的脑袋,“是罗曼蒂克,给,这是钱,给我拿一份。”
  拿起报纸,肖明抬起头发现许文在四处张望,“怎么,许先生看见老朋友了?”
  “朋友倒不是,八成是熟人。”许文答道,“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影闪过,好像要故意避开我。”
  “呕,为什么呢?”
  “大概是’老朋友',嗯………”许文眯着眼睛想了几秒钟,才又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肖小姐?今天的戏怎么样?”
  “不错,可惜没看完。我忽然想到有篇稿子没写完,只好回去了。我可不好意思让你送我,许先生;你刚进去,戏还一眼没看呢!”
  “没关系。”
  “那就麻烦你了。”肖明理了理自己的白色洋裙的裙褶,笑着说:“谁让你运气不好,刚一进去就碰到我呢。”
  许文笑笑,让肖明挽上自己的左臂,两个人沿街走下去了。只听许文问道:“你弟弟跟薛英很熟吗?”

  又是一个午夜,一个漆黑的胡同,月色不怎么好,依稀可辨走着一位苗条的女子。
  女子脚步轻巧,走得很快,忽而一转身,进了一所院子。万籁俱寂,只有推门时“吱,吱”的声音,响在暗夜里。
  她进入的这个大院,正是薛英先前误入的那个,一样的空洞,一样的荒凉。
  女子把门掩上,步入院中。
  “你终于来了。”
  薛英从门旁的黑暗中站起来,带着点得意,“我等了好几天,你还是来了,夏小姐。”
  夏梦银只站定,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低低的。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你等我做什么?”
  “我?我喜欢你,你很……美,我一直想再看见你一次。”
  夏梦银于是笑一声:“你,喜--欢--我?那去找我呀,舞厅,赌场,戏院.随便哪儿,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有钱,随便你!要是你没钱……别对我说干你这行的没钱,我才不信!大爷,回去吧,回去,另找个时间,另找个地点,带着你的票子,来找我,只要我高兴,与什么都可以。现在----马上走!听到了,啊?----”她嘲笑似的拖长了调。
  薛英看着她的背影:“别这么说嘛,大约一个月前吧,在沙沙舞厅,二十九天前,在吉祥戏院,二十八天前,华祥赌场,二十七天前,还是吉祥戏院……咳。这么说吧,反正这一个月来我天天找你,天天看见你,有时候你身边还没人,可是我不知怎么的,就不想走过去了。所以最后我想还得在这等你,我那天在这喜欢上的你,只能还在这儿找到,这不,找着了!你呀,别那么说话,什么赌场,舞厅,哪里的你不是现在的你,真的!----你别总不动,回头看看我,我是那天避猫的老鼠,偶尔呢,看见了一个仙女。你要钱我可以给你,我可不随便要你什么,只要你再给我笑一下就好,只当也让你自己开心。”
  夏梦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一个舞女,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见得认识我,你喜欢我的脸,那就直说好了。干什么搞得这么复杂……我很敬业的,你本不该这么费脑筋。”
  “得了,你根本就是在说谎。”
  “你走!”
  “不!”薛英动了火气,“我才不走!谁也别想支使我,你给我听着,我虽然头脑简单点,可还没糊涂到这个田地。没错,你漂亮!你那天一笑就让我发了呆----你让我把你当舞女看,为你单单花钱。我薛英是这么瘪的人吗?你敢这么看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喜欢你,怎样!你管不了我把你当作什么。”
  夏梦银轻轻的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淡淡说:“你是谁,要干什么?算了,随便你,将来谁知道呢。这么突然的来了,一定也会突然的去的。”她把头回过来说:“我的心是死的,我的泪是空的。你要什么,拿去吧。”

  “哥哥!”薛琳双手托腮,坐在薛英房中的老写字台前,一双大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你说,我该不该和她出去呢?”
  薛英翘着二郎腿,半躺在门边的床上,懒洋洋问:“谁呀?肖纲,不行,那小子我不喜欢。”
  “不是他呀。”
  “薛琳低下头,呼的一下子转过身,冲冲的说:”哎!肖纲有哪一点不好啦?你不喜欢他?“
  ”他哪一点好呀?“
  ”他----“薛琳想了一下,”有教养啊,有礼貌!嗯,学习好,长的……一表人材。“说道这里脸红了,连忙笑。
  薛英也笑了:”你真是有一点儿长大了。“
  他过了一会儿慢悠悠道:”虽然他也许看上去还不错,但他毕竟还是个有钱人,相信你哥哥的眼里,人要是有钱了,和我们这些没钱的就是不一样,他不只是一个阔少爷,他还有一颗有钱人的心,他骨子里肯定瞧不起咱们,咱们也不稀罕他那点脏钱,咱们一向清清白白的。离他远点儿!否则吃亏可是早晚的事……啊,那你要和谁出去?“
  ”另一个同学。可是----我不跟你说了。“薛琳口气软了下去,”他听说,不高兴。其实也就是随便聊聊嘛,又没什么大不了。那个小心眼!“
 楼主| 发表于 2006-1-19 11: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带着红红的脸站起来,拎起包:”都是你啦!我上学要迟到了!“

  二层的茶楼,热闹非凡。
  一层楼梯下角落里的一张桌子,看上去还清静些。薛琳和同学李子林面对面坐在那里。
  李子林与薛琳年纪相仿,黝黑的面庞上横着两条上挑似剑的长眉,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此时这两道眉毛微锁着,似乎在呼应他所讲的话:
  ”现在社会动荡不安,政局混乱,正是我们青年人做出贡献的时候。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为了祖国,为了亲人,为了无愧于这个伟大的时代吧!……“
  ”可是,“薛琳一直睁大眼睛听着,忽然感兴趣的问:”我们做什么呢?“
  李子林把头凑近她,说:”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启发民众的智慧,让大家都醒悟过来,团结一致战斗!我们就做我们学生最拿手,最容易做的,----在报纸上发表进步文章,或是发传单,或者,“他压低了声音,”游行示威。“
  ”啊,“薛琳十分震惊,”我们有这么大能耐吗?做得了这么大的事?“
  李子林忽然轻松地笑了。”只要做,有什么做不了的----不过这个……我们今天啊,不谈这么多。“
  薛林也笑了,”对啊,这么大的事一时也说不完。不过以后要做这种事情一定要叫上我。“
  ”当然。“
  李子林说完,出神的望着薛琳。
  ”喂!“薛琳好奇的叫他,”你呀,又想什么。“
  ”没,没什么。“李子林回过神来,”对了,你,你什么时候最开心?“
  ”我嘛,开心的时候最开心!“
  ”开心的时候,你像个哲学家嘛。“
  薛琳大笑。”得了,思想家!“
  两人正嬉笑间,忽然后面过来一人,高声道:”你们好兴致!“
  薛琳一看,笑道:”原来是你,讨厌!躲在背后叫什么,来,坐这儿。“
  李子林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失陪!“
  ”那好,李兄,再见!“肖纲并不留他。
  肖纲看他走远,对薛琳急切道:”你怎么跟他出来这么久?“
  ”这么久?“薛琳朝外看看,”天还没黑嘛,有什么关系吗?要是我回去晚了,哥哥会急死的,我怎么敢!“
  ”我是担心你呀!“
  ”喂----你要注意,我不用你来担心!“薛琳撅着嘴,显得分外可爱,”除了我哥,谁能这么紧盯着我。“
  ”可我真的是----“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
  肖纲涨红了脸:”我们,不谈这个好吗?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关于……你哥哥的,要不要听呀?“

  深更半夜,薛英趴在房上。
  夜黑的深了,似乎一切都已睡着,安静的出奇。薛英朝下望望,回手掏出一块小石子扔到院子中。石子”当“一下落地,滚了几下再无动静。他仔细听了一会,翻身跃进房下的院子,弓着身子直奔一间正房。
  房内黑漆漆,薛英用手捅破了一点糊窗纸往里张望了一下,发现里边是一间书房,没有半个人影。这才从袖口抽出一柄一尺多长亮莹莹的小刀,三两下挑开了门上的锁,摸进屋去。
  屋里陈设整洁,相当高雅,薛英走到一个西式写字台前,没几下就打开了抽屉上的锁,翻了两翻,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满是现大洋。薛英一笑,从腰间拽出一块黑布把盒子翻了个底朝天,银币全倒在黑布上,包成个小布包,塞进胸前的兜中。
  薛英正欲出门,碰巧此时月光亮起来,透过洞开的大门照进屋中,晃得薛英回头避了一下,忽然瞅见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上栩栩如生地画着位观世音菩萨坐在山顶上双眼垂泪,在月光下格外动人。
  薛英看了一会儿,暗吃一惊,那观音的眉眼怎么似曾相识。
  那新月似的双眉,垂泪的黑眼,多么相似的神采,正是他也是在月色下遇到的夏梦银的面庞。也许是因为同样的月光,夏梦银和观音像给薛英的印象越发相似起来。
  薛英倒吸一口凉气,决然的转身冲出屋去,熟练的蹿上房,消失在夜色中。


  (三)

  肖家的餐厅挺大,摆着八张做工精美的八仙桌,不过此时只有肖刚和他姐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吃早餐。
  ”都怪那个贼,今天见不到爸爸,搞得我心情不好。“肖刚边吃边说。
  ”你那么想爸爸?“
  ”我,我想让他出面,让官方允许我们学生在元旦游行。“
  ”什么?“肖明大声说:”你疯了?爸爸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真不明白你,你对这类事什么时候热心过?“
  ”我……咳,我只想试试。“
  ”试都不要试,别惹爸爸生气了,昨晚失窃的事儿还没处理,你就别添乱了!“
  ”又没丢什么重要东西。“肖纲吞下一块煎蛋,”对了,我给你的稿子能发表吗?“
  ”还说呢,又是‘图强',’救国‘一类的,谁敢发表这些东西?不过总编说可以先留着,什么时候政策变了还真可以拿出来用用。“肖明喝了口茶,接着说:”其实咱们干嘛过问这些事,这些事儿跟咱们没关系----离咱们太远了。我真不知道你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她!都是那个姓李的,整天在她面前大言不惭的说废话。“肖纲咬牙道。
  ”哎,那个小姑娘呀?我叫你打听打听他哥哥你办了没有?许先生又问了我一次了。“
  ”哦,我告诉她了,说许文要打听他哥哥。“
  ”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咳!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紧张个什么劲!再说了,你不知道那个姓李的总有一大堆的话跟她说,我却说不出什么来……我总得想点什么让她感兴趣吧?“
  ”啊----“肖明说:”你喜欢她!“
  ”对!“肖纲站起身抹抹嘴,干脆地说:”她太可爱了,我爱她!“

  夏梦银的卧室里色调昏暗,暗红和灰充斥着整个房间。
  薛英站在房中打量着周围。
  被子散在床上没有叠,有一件睡袍掉在地上,茶几上杯盘狼藉,显示着主人曾用过夜宵(或者是早点也未可知),烟灰缸里全是女士香烟的烟头,其它一切全不太清楚,隐在黑暗里----因为窗帘只拉了一半。
  薛英看了,笑笑。
  ”薛先生!“聪明的丫鬟小婉走了过来,”哎呀这里这么乱,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个,小姐说你可以在这里等她,这里可是从来都不让外人进的……小姐的心思我可不明白。“她用心看了薛英一眼,”也许您明白。“
  ”但愿如此。“
  ”那么……我先出去了。“
  ”你忙吧!“
  夏梦银进来的时候屋里干净了许多,薛英坐在床沿看着她。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叹了口气,坐在床的另一边,与薛英背对背。
  ”你干的?“过了一会儿她问。
  ”对!要不我没地儿坐。我很懒的。“
  ”你还是走吧,你不合适的。“
  ”得了,“薛英心平气和道:”你不要自作聪明了,你想找一个人来包容你?宠着你?其实你不需要,你只需要个人来了解你.你很寂寞,我愿意陪你,这就够了。我说,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做决定也不是你一个就成得了的。你孤单,我没伴儿,让我们做朋友,这有错儿吗?“
  ”哦。“

  ”哎,你干什么呀!“山子大叫。
  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山子摔到一堵旧山墙的墙角,他不停地叫:”光天化日----哎呀虽然天儿是晚了一点儿,也不能……“
  ”闭嘴!“许文低沉有力地吼道:”听我问你话!好好回答!你不想----进去蹲几天吧?“
  ”哎呀……“山子转了转眼睛,软了,堆起笑容道:”好说好说,您,问什么?“
  许文从鼻子里哼一声:”好,我问你,你认识薛英吧?----不许说不!----他平时做什么?嗯?“
  ”这个嘛……“山子笑容僵着,”不熟,真的不……太……熟,他嘛……也就是个……“
  ”贼。“许文浅浅一笑,双眼直盯着他。
  ”这个……这个……我……我……“

  正是放学的时候,薛琳轻快地走出校门,斜挎着书包,脸红扑扑的,分外可爱。
  ”啊,哥哥!“她只瞧了一眼便大叫一声朝校门口的薛英跑过去,”你来接我,我太高兴啦!“
  薛英刮了一下她红红的鼻子:”瞧你,总这么毛毛躁躁的。“
  ”那又有什么?人家习惯了嘛。“薛琳在薛英面前蹦了两步,说。
  ”咳!……好啦,今天哥哥高兴,请你吃饭,好吧?“
  ”当然好!我都快乐死了。“
  两人并肩走远。
  李子林心不在焉地从校门口走出来,四处张望。
  ”你找阿琳吧?“肖纲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见他不答言,又说,”我劝你别找了,她最听他哥哥的,一定径直回家了。“
  ”她是该回家,现在也不早了,“李子林平静的说,”不过我不是找她,而是等别的朋友。“
  ”是吗?“肖纲停了一会儿,突然气势汹汹,咬牙切齿道:”我劝你以后少找阿琳,你……“他突然住了口,等着他。
  李子林也看着肖纲,喉咙动了动,拳头紧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吱声。
  肖纲哼一声,一跺脚,转身走了。
  李子林一直盯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

  ”来,吃菜!“薛琳把一大块酱牛肉夹到哥哥碗里,”你可一定要吃!“
  ”好啦!我可不用你操心,顾你自己吧!“
  ”知道了。“薛琳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哥呀,你多吃嘛!以前咱们穷的时候,你有饭都先尽着我吃,还骗我,说你不爱吃肉。呕----我后来发现,你一有钱了就顿顿都吃肉.你净骗我!“
  ”好啦,这一点沉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他干嘛?再说了,我不就骗过你这一次?“
  ”什么呀!后来你说你是开膘局赚钱也是骗我的,要不是我这个妹妹聪明,你还不知道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薛英笑了,给妹妹碗里添了一块鸡蛋:”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以为赚钱容易呀?做哥哥的哪个愿意让妹妹知道自己是个----“
  ”别说了!“薛琳叫道:”我没几天就毕业了,那时找份工作,我养活你!“
  ”得了!我让你养活我?你拿我当什么?“看妹妹不高兴的撅起了嘴,薛英勉强笑笑道:”算啦,说不定以后我会找份好工作。“
  ”好呀!“薛琳又高兴起来,”那时咱们就清清白白,快快乐乐,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了!我就要开心死了。“
  ”喂,又乱说!“
  ”本来就是嘛,对了,还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怕那些侦探什么的。“
  ”哎呀你有没有小心呀?许文许先生在到处打听你呢!“薛琳又不放心了,说。
  薛英咬了下嘴唇,扭脸向她笑着说:”放心啦!“

  黄昏,夏梦银站在卧室的窗前目送夕阳西下。
  ”小姐啊,“小婉进来轻轻的说:”您在等他么?“
  夏梦银头也不回道:”谁说的!我为什么要等他,他又为什么来找我呢?他若是愿意,总会来的,若是不想来,更要随他去了。也许这一切本来就是多余。“
  ”可是,“小婉眨眨眼,”自从有了个薛先生,小姐是开心了许多呀!“
  ”是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人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小婉大胆道:”小姐,你烟抽的少了,也不常应酬了,还有,最近都没有半夜起来叹气了。“
  ”行了,说这些干嘛?“
  夏梦银走回来,问:”我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哦,那事很多人都记不得了,不过我打听到有一个老太太是当年的老仆人,事发两个月前回家探亲了,也许她会知道点什么。“
  ”你有没有去找她?“
  ”去了一回,赶上她出门了,听说今天就回来。“
  ”哦,我去找她,你把地址给我。“

  大街上人来人往,夏梦银一身布衣,笔直地沿街走。
  薛英正闲逛,猛然间看到了她的背影,由后面赶上来,仔细的看了她一眼:”啊,是你,你也喜欢到街上闲逛呀?“
  ”我有事办。“
  ”我陪你。“
  在既没遭到确定也没得到否认的情况下,薛英陪她走下去。

  茶楼内的角落里,仍坐着李子林和薛琳,不过此时只有薛琳在说话:
  ”马上就要毕业了,我真不知道……肖纲说要我一毕业就嫁给他,可是,我觉得这太突然了,你说……“
  见他不答言,她急了:”喂!你怎么不吱声?你每次不是很多话吗?我以前总是觉得你很能干,很有思想的。所以有事才来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个……你喜欢他吗?“李子林轻轻的说,好像害怕自己的声音。
  ”嗯……当然啦,他又不招人讨厌!“
  ”不不是这样,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呀。“薛琳摇摇头,”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不过,我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的。“
  李子林轻叹口气,定定神,才开口说:”阿琳,你……你……能不能……?“
  ”什么?“
  ”算了。“他闭口,但是双眉紧皱,”我们说别的,说别的!“

  ”生日快乐!“
  薛英笑容可掬的坐在夏梦银的卧室里和她一块吃长寿面。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两个人。
  脸对脸。低头。
  吃面。
  薛英一鼓作气干掉了这碗面,看夏梦银还在吃。
  ”你看我干嘛?“夏梦银抬起头,盯着他。
  ”你好看,我看你。“
  ”你得了!“
  ”真的。“
  ”行了,我相信的。可是我不让你看。“
  ”你不让我看,我就偷看。“
  ”噢,反正你是个贼。“
  ”你说得对!我长这么大就没有一样不是偷来的,我喜欢偷,你不知道,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悄没声息地蹿上方,摸进有钱人的屋里,突然找到一堆钱!多么的刺激,有趣。我怎么能不喜欢!“
  夏梦银眉毛动了动,”你真的这么想?“
  ”我有必要骗你吗?“
  ”噢。“
  ”这年头,什么世道,不偷不抢的早死光了,老实人哪一个活得痛快?还是像我这样,多滋润。“
  ”如果有一天,世道变了呢?“
  ”再说呗!“
  薛英把筷子叼在嘴里,”你呀!整天愁眉苦脸的,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至于吗?“
  ”你不要管我,我要报仇。“
  ”就今天那个老太太说的?“
  ”嗯。“
  薛英凑近她:”信不信我会帮你?“
  ”噢?“
  他笑。

  人来人往的市场上,山子在一个摊前挑鞋。”唉,老头,我山子买,你还不贱卖!“
  回答他的却是由他身后走出的许文。”贱买主才有必有必要贱卖!“
  ”什么买,卖的,你肯定是骂我!你是----“
  一回头,山子立马变了笑脸:”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许先生!“
  许文板着脸,拽着山子的脖领到市场一个废堆物的死角。
  ”你小子敢骗我!“
  许文眼里冒火,冲山子吼道:”让你知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走。“
  ”别!“山子哭丧着脸,”我实在不知道他住哪儿……大爷!上次你逼的紧,我是不得已才瞎编了一个---再说他是什么人呐,来无踪去无影,什么龙见首不见尾的,他跟市面上的人都是浅交情,我只不过稍稍跟他熟点儿,可我也不知道呀!“
  ”是吗……“
  ”真,真的!“山子两腿打颤,都站不住了。
  徐文道:”反正他也跑不了,也罢!我问你,他喜欢什么时候动手?“
  ”什-----么时候?“山子低下头,”谁知道?他喜怒无常,没个定数,高兴就干,不高兴就不干.迷上夏梦银,他一个月都没干。这----“山子忽然捂住嘴。
  许文凑近他冷笑一声,”你对他的行动还是挺清楚的嘛!夏梦银?……一个舞女?“
  ”不,不,不清楚!“山子想溜。
  许文用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领,”快说。“
  ”我,我。“山子两眼上翻道,”我说……啊呀薛哥,你可怨不得我呀!“

  (四)

  夏梦银正站在窗前,一如既往的看着楼下的街市。
  ”小姐!“小婉进来道,”有个什么侦探要见你,怎么也打发不掉。“
  ”好吧。“夏梦银皱眉道,”让他进来,我在客厅见他。“
  她走出卧室,下楼梯.下面是一间宽敞大方的会客室,时兴的红木家具恰到好处地摆放着。
  夏梦银坐在一把红木椅上,过了一会小婉带着许文走进来。
  夏梦银欠了欠身道:”请坐。“
  许文客气地坐了,开口道:”我这次来,是请小姐帮一个忙。“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我能帮得上你吗?“
  ”当然,小姐不要客气。“许文自信的微笑着:”而且,酬金是很可观的。只要事成一切好商量,我会先付你……“
  ”慢着,“夏梦银打断他,”到底是什么事儿?许先生可否说明白呢?“
  许文有点吃惊道,说:”小姐真是……快人快语!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小姐,您认识薛英吧?“
  ”嗯,认识。“
  ”他是不是常来这儿?“
  ”对。“夏梦银平静地说:”先生,您应该早打听过了,还问什么?“
  许文尴尬道:”啊,那个……如果哪天他没来的话,您通知我一下,就这么简单。我会……付钱。“
  沉默了一会,夏梦银道:”许先生,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有没有出卖过自己的朋友?“
  ”怎么?许某像是这样的人吗?“
  ”彼此彼此,我也一样,这件事我不会做。“
  ”薛英,是你的朋友?“
  ”如果我让一个人经常到我家来,你说,他是不是我的朋友。“
  许文感到无话可说。
  夏梦银道:”许先生?还有没有别的事?“
  ”……“
  ”小婉,送客。“她说完,站起身径直走了。
  小婉一直把许文送到大门外,许文刚要走出,回身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她。
  小婉不接,说:”许先生,无功不收禄,我不要。“
  ”不是,只要你……“
  ”对了,我们小姐不做的事,小婉也不干。“
  许文张口结舌。

  人称杜老大的杜十纹家里真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正堂里,夏梦银踱来踱去。
  一个衣着鲜明的胖子从门口进,大声说:”夏小姐,劳你久等!不好意思。“
  夏梦银对他道:”杜先生又何必客气。“
  ”好好,“那胖子正是杜十纹,他嘴里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并不见得怎样客气。”
  夏梦银也坐了,对着他。
  “夏小姐,有什么事儿来找我呀?”
  “没什么事儿。”夏梦银歪着头,双手把玩着一把小洋伞,半抬眼道:“没事儿----就不能来找杜爷么?”
  那胖子迷着眼瞅她:“唉----小姐来看我,我求之不得呢!”
  “是么?”

  外面一片漆黑,杜府里灯火通明.面对一桌子饭菜,夏梦银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一边劝杜十文喝酒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说杜爷,听说您当年是白手起家?可真是不简单。”
  “是呀,”杜十纹有点舌头打结,醉醺醺道:“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才有今天。”
  “那----给我讲讲好吗?”
  “这个……”
  “我要听!好嘛?杜爷……”
  “好!”杜十纹一拍大肚子,“这个事儿……”

  “嫁给我吧!阿琳为了你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个时机可不能错过,下个月,好不好?我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肖纲在校门口双手抱住薛琳的肩说。
  薛琳脸红红的:“你让我考虑考虑嘛。”
  “可是没几天啦!你再不答应只怕来不及。”
  “那好吧!”薛琳咬下嘴唇,“我明天告诉你!”
  肖纲笑了,“好,阿琳,你喜欢我的不是吗?我就知道……我还有事明天再说吧。”
  他笑盈盈地走了,薛琳看他走远。
  李子林抱了一捆书从校门里走出,向她招呼:“阿琳!”
  喊了两三声薛琳才回过头来:“是你?你有事吗?”
  “没有什么要紧的,怎么?你不高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出去走走好吧?”
  “嗯。”薛琳脸上一亮。

  黄昏的护城河边,景色不怎么好,薛琳和李子林并排走。
  “我可都告诉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
  “啊呀,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一直以来除了哥哥我就最信任你了。你说这样匆匆决定究竟好不好。我该不该答应他?”
  “阿琳,其实只要你快乐,怎么选择都无所谓,你……爱他么?”
  薛琳低头不语想了很长时间,才说:“也许吧,我也不清楚的,说不好。可是我现在不决定,以后就没机会了,我究竟要不要放弃?你说,你说呀?”
 楼主| 发表于 2006-1-19 11: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子林一直深情的看着他的侧面,悄声说:“别答应他,其实我很在乎你的。”
  薛琳眉毛动了动,朝另一边大喊道:“哥哥!”
  “哎呀他走远了。----你刚才说什么了?”
  李子林顿了顿,叹口气说:“算了,没说什么,阿琳,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吧。”

  薛英的屋子里,夏梦银斜坐在床上,喝着一杯红葡萄酒,眼光在屋里缓缓移动,停在写字台上。
  夏梦银起身坐过去,看写字台上那幅自己的铅笔画像,笑了一下,一滴眼泪滴到画像的右下角。
  她无语,一只手由身后轻轻拍在她肩上,是薛英在轻轻地说:“你何苦呢,要不是我昨天晚上去跟着你,你今天就是那个胖子的五姨太了。”
  夏梦银仍是面向着窗外,动也不动一下。
  “我乐意。”
  “喂----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那个胖子当年杀了我一家十三口人,哼,我就是要打听这个,我要知道是谁主使的,我要报仇。”
  “就这个?”
  “就这个。”
  …… 正房屋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亲人的尸体,一个小姑娘从门口跑进来,惊的呆住了。
  小女孩看着地上的血迹,喃喃道:“爹,娘,我,我要报仇,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这声音久久地回响在夏梦银的脑海里。

  午夜,脸蒙黑布的薛英从房上跃入一条巷子.远处传来喧闹声,几个巡捕追着五六个学生跑过来。
  “带头闹事的就是你们几个穷小子,弟兄们,给我打!往死里打!”
  为首的又高又胖的警察抓住一瘦弱的学生,那学生拼命挣扎不脱,被那警察一脚踢中了肚子倒在地上。
  其他学生大喊:“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太不像话了!”“还有没有王法?”
  “老子就是王法!给我打!”
  一时间乱做一团,学生们叫苦连天。
  薛英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从角落里蹿出,飞也似的冲入这一圈人里,出手如电,只听得警察们“哎呦”声不断,学生们一哄而散。
  薛英看那先头挨打的学生在地上挣扎,上前扶起他就走。
  到了一条胡同,四顾无人,他说:“喂你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学生满脸青肿,说:“多谢大哥!沿这胡同一直走。”

  薛英扶着那个学生敲四合院的门,另一个学生打扮的刚开了门,又很快的要关上。那学生急叫:“别!别关门呀!这是好朋友,让我们进去!”
  开门的学生还在犹豫,李子林由里面走出来说:“放他们进来!”
  薛英扶了人进去,马上有几个人带那学生进屋去了,那开门的学生看着薛英不满道:“怎么带个生人回来!”
  李子林摆摆手:“既然救了李山就是好朋友了,带好朋友回来有什么关系?”
  薛英听罢一把扯下脸上的布笑道:“好!说的好,你算是个好朋友!”
  “那么----进屋一叙吧?”

  闹市中,山子带一顶大大的草帽,弯着腰沿街边走,到了一个卖花生的小孩子摊前,小孩冲他说:“山子哥!呦,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哎您这是怎么了?十二属相都不属,改属了黄花鱼啦?”
  山子左右看了看,放了心,随手抄起一把花生,捏了一颗开吃,问:“喂,你小子!最近有没有见过薛哥,还有那个许大侦探?”
  “姓许的?不认识,薛哥哥可是常来关照我生意。咋啦?”
  山子刚要答,对面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他全身一机灵,一猫腰钻进了胡同。
  那影子是许文敲了夏梦银的门。
  开门的是小婉:“哎!是许先生呀!请进吧。”
  走进会客室,夏梦银已经坐在那里了,许文惊讶地说:“你在等人吗?夏小姐……不是在等我吧?”
  “我又不知道你来。”
  “那我打搅你了。”
  “反正我又没事做,你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许文脸显喜色:“那么打搅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许文说:“夏小姐经常……这样坐着?”
  “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
  “嗯……”许文闷了一阵,抬头道:“我觉得夏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你一个女人出来做事一定是很有本事的。”
  “呵,可我做的是什么事,许先生你知道吗?”
  “那是生活所迫,生活所迫……我一向都……”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砸门声,小婉飞跑过去:“喂!你们想干什么?”
  一群流氓打手蜂拥而尽,头前的一人大喊:“夏小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们老大呀?要是晚一点儿可就做不成五姨太,只能往后排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梦银转过脸去:“给我滚,你们不配来这里。”
  “啊,原来是瞧不起咱们,怕咱们吃养涝呀!”
  一阵更加猥亵的笑声。
  小婉大喊:“你们这样欺负弱女子,算什么大男人!”
  “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男人,再说了,夏梦银也不算什么弱女子了,她还有个飞檐走壁的帮手呢!兄弟们,是吗?”
  “是呀,跟兄弟们走吧!”
  “哼,不过是个婊子!”
  夏梦银不看他们。
  许文一直注意她的表情,这当口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还不滚吗?等着去巡捕房做客吗?”
  流氓打手们吓了一跳,交头接耳了半天,打头的又说:“许大侦探,我们给你面子!夏……夏小姐!你好自为之!”
  一帮乌合之众退走了,小婉过来说:“真是谢谢您!”
  夏梦银说:“还不快给许先生泡茶去!”
  小婉走了,许文坐下看着夏梦银说:“原来无名神偷真是你的朋友.他是薛英吧?”
  夏梦银不答。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个贼?你保护他也是有风险的,你何苦呢?不如你去检举他吧,我可以帮你!”
  “多谢你的好意,我真的是什么也不明白。”
  许文看着她摇头:“我真是为你……觉得可惜。”
  夏梦银突然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五)

  古城墙上薛英和和李子林并排坐着.远处夕阳西下,风光无限绚丽。
  “你喜欢看如出还是日落?”
  薛英答道:“当然是太阳下山,我早上是爬不起来的!你说呢?”
  李子林笑一笑:“我觉得还是日出好,一日之际在于晨。”
  “哈,你是个勤快人!我是个夜猫子。”
  李子林又笑。
  “我呀,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对了,你们游行什么时候?”
  “该在元月十五……十五……唉……她是十号出嫁。”
  薛英把头凑一凑:“喂!怎么?爱人出嫁,新郎不是你?”
  他摇一摇李子林的肩膀:“别这么丧气啦!”
  “别笑我。”
  “好,不过你别老一副苦瓜脸,人家说……天涯何处没……没那个什么来着?”
  “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子林说:“别提了----你参不参加游行呀?”
  薛英扬头说:“当然!打死我也要去看看.有意思,我一向对着有钱的胖子不顺眼。不过就是没想过除了偷还有什么别的,其实你们游行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我们这是用和平的方式达到目的。”
  “我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明白。”
  这个时候夕阳坠下去了,进了地平线里。

  薛英的房子下面,肖纲笑盈盈送薛琳回来。
  两人到了楼下的大门口停下来。薛琳垂头说:“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肖纲说:“你马上就是我的,多看几眼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我答应了你,我哥哥可没答应。”
  “那是迟早的事儿,你哥哥要是知道我过两天就是高级警探了,一定会忙不迭的同意。”
  “得了,”薛琳说:“我哥这几天不知在忙什么,老看一本不知是说什么的书。”
  “他忙着要当我的大舅子。”
  薛琳呸他一声:“不正经,净胡说!”开门上了楼。

  薛英坐在写字台前两眼盯着窗外。薛琳推门进来吃了一惊:“哥你在呀!真难得!”
  “小妹要出嫁了,我这个哥哥再不回来那还得了!”
  薛琳从后面扶住他肩膀:“哥呀!我,我又不是永远都见不着你,你急什么!”
  “谁急了?傻丫头!”
  “哥----当了这么多年你妹妹,我还听不出你怎么想的。其实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嫁了!”
  “得了!你都先斩后奏了!做人要讲信义的。”
  “可是----”
  “别可是了,你反正迟早都是要出嫁的,嫁个有钱人也好,至少不愁吃不愁穿的,做哥哥的也不用给你担心了,你呢,也不用跟着我提心吊胆的。”薛英身子往前探了探,眯了眼盯着窗外。
  薛琳仍按着他的后背,口中叫着:“哥哥……”

  夏梦银在自己的客厅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左轮手枪。
  许文在对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这个多少钱?”
  “啊,不必了,算我送你的。”
  夏梦银对她一笑:“许先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真是善姐人意。夏小姐,这把枪是我以一个朋友的名义送给你的。我知道最近杜十文经常派人骚扰你,本来嘛,我想亲自把这事解决一下,不过,不过这两天公务忙,只好先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
  夏梦银看许文的表情:“我们……是朋友?”
  许文故作轻松道:“为什么不?”
  “那……你教我打枪吧?”
  “好!没问题!”

  “你想干什么?”
  薛英在夏梦银的卧室里举着一张报纸:“秦家传人昭告天下,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夏梦银穿着石榴红的睡袍半躺在床上:“你也看见啦?”
  “我又不是完全不识字!”
  “很好呀!杜十文不敢动我的,他可不敢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就等着那个指使他杀人的元凶来杀我。”
  “你就可以报仇了?你这是在找死呀!”
  薛英长叹一声扔了报纸:“你这个傻瓜!我怎么遇见了你!”
  “怎么?你后悔啦?”
  薛英俯身看着她:“哎,后悔晚啦,也只好陪着你了。”
  “真的?”
  “一切随你便!”
  夏梦银悠然一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一滴泪从大大的眼中落下。
  薛英看的呆了。
  “哼,好呀,神偷,我要你陪我!”她一手拉灭了床头的灯。

  肖纲走进父亲的书房。
  “爸爸!”
  肖正天从书桌后抬起脸来,扶扶老花镜:“儿子!来了,坐吧。”
  肖纲笑笑,坐在他对面。
  “你明天要办喜事了,对吧?”
  肖纲点头。
  “你可也想好了,她家既没钱也没势。”
  “爸爸,你不是让我自由选择的吗?”
  “不让也晚了,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这个父亲也阻止不了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想我真的是老了,有些事而以前是不怕的,现在也有点怕了……孩子这跟你无关。你年轻,比我有本事,好好干,干出个样儿来!我也就放心了,你出去吧。”

  又是黄昏,薛英穿了洋服,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走。周围行人不多,大都匆匆而过,偶尔有几个抬头瞅他一眼,也很快的自顾自地去了。
  世界在他眼中模糊了,他是喝多了,糊里糊涂的靠在街边的灰墙上,仰起头,他什么也看见,什么也看不见。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总算把妹妹嫁出去了。我应该高兴呀!高兴得不得了!哈,可是,哎呀,这么个有钱人……”他嘴里嘟囔个不停,“小妹呀,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小心吧!……从前是咱们两个人过日子,现在我回到家,就只是一个人了,本来我想自己是少个累赘,现在是少个妹妹,原来这滋味不好受,我真是心里空的厉害……我以后还为了什么活呀!……哦?对,我去找梦银……”
  他走了两步,有个人当在他眼前。
  “闪!”薛英伸手一拨,居然拨不动。
  “你----”他一拳打去,被对方一下抓住了手腕,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冲他道:“神偷先生,今天到哪儿发财呀?”
  薛英突然清醒了一点,猛地抽回了手,勉强站稳,说:“许,许大侦探,你,说什么呀?”
  许文脸上挂着笑,站的还是笔直:“薛先生,你一定听的懂,我们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瞒不过了,神偷先生!”
  空旷的街上吹来阵阵冷风,薛英这次是站定了,撇嘴笑道:“许大----侦探先生,刚才舍妹的婚礼上,你也喝多了?怎么平白无故净他妈说废话!……我说你逮不着神偷就回家凉快去,犯不上跟我瞎缠!”
  “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了,你这个贼化成灰我都认得。”许文的声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薛英把头向他一探:“说你喝多了嘛,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给我闪----”说把伸手便打,许文一闪身,想抓他衣领,被他躲开了。这样一来二去过了几招,薛英吃不住了,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被一拳打中胸口,滚倒在地。
  他咬牙爬起来,用手背抹一下嘴角的血,晃了晃身子,盯着许文冷笑一声:“你是来找我打架的?”
  “先动手的是你。”
  “你是来找我打架的!”
  许文猛地向前一蹿,像一头豹子样地抓住扑过来的薛英,把他按在墙上,铁钳一样的手顶住他喉头,“我不是找你打架,你给我老实点儿!”
  薛英只觉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
  “你听着,我今天找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我不管你和夏梦银夏小姐是什么关系,你以后给我离她远点儿。听见没?”
  ……
  看着许文走远,薛英挤出一丝笑来:“许大侦探,我听你的,可能么?”

  夏梦银的卧室,灯光依旧浑暗.夏梦银一身白袍坐在床上,薛英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夏梦银淡然一笑,一滴泪水从脸上划过:“你得了。”
  “我说真的。”
  “谁让你当真的。”
  “你呀。”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不是寂寞吗?我永远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谁要你陪。”
  她忽然扭头仔细地看着他,“你真要去参加什么游行?现在这么乱,会闹出事来的。”
  薛英眨了眨眼:“你学会担心我啦?我胆子很小的,你知道,放心吧。”更紧的抱住了她。

  天色越来越暗,李子林抱着一捆书匆匆走过。街上的旋风吹的枯叶沙沙作响,不远处的箭楼顶,隐约可见乱飞的沙燕,李子林头一摆,甩开头上的乱发,长叹一声。闪进了胡同里。
  他身后,一个长袍的老学究,想是喝多了,边踱步边长吟道:“山雨欲来呀----”话音未落,人就摔了。

  街上热闹非凡,学生们喊口号,发传单,李子林拿着个小纸卷的喇叭,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讲着。围观的群众很多,薛英就在路边与队伍同步走着,却不喊口号,不接传单,与李子林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
  “打倒军伐!”
  “反对割据!”
  “振兴中华,扬我国威!”
  “除蔽政,撤赃官!”
  ……
  肖纲坐在茶楼里,听着远处的口号声。
  他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探头来说:“怎么样?上头的指示,绝不能让他们到了东华们,最好在这儿就截住,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大干一场,最好打死一两个乱党,肖少爷, 咱们的好运来了。”
  肖纲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枪,喝酒似的干了面前杯中的茶,“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咱们走。”


  (六)

  李山走在李子林身后,另一个学生捅捅他,扬头向薛英道:“他不加入,来了干什么?”
  李山说:“我不知道,不过他是个江湖人,跟我们不一样。”
  这时身后一小个的学生高兴的说:“看呐!我们的传单都被捡走了,地上一张也没有!”
  其余的学生七嘴八舌:“那是子林的文笔好!”
  “我们这次可是大获全胜了。”
  “是啊,总算是为国家做了点事儿了。”
  “我们是对了,政府没管咱们。”
  “咳,你快点,你看人家伸手要传单呐!……别光顾了说话.干正事儿!”
  一个学生忙着发传单,不留神差点摔一跤,幸亏旁边的人扶住了。
  那人笑着教训他:
  “你小心一点,可别乐极生了悲!”

  肖纲带着巡捕房的一伙人“噔噔噔”地下楼梯。茶楼外路两旁,便衣来回走动。
  游行队伍远远的来了。
  许文拐过两条街,向茶楼方向走去。
  薛英一身黑衣,插着兜,跟着队伍。
  夏梦银站在窗前,看外面灰蒙蒙的天。

  肖家的豪宅里,薛琳在跟管家争吵。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你没权力限制我的自由!”
  “少奶奶,街上很乱,没少爷和老爷的吩咐,你哪儿都不能去。”管家习惯性地笑着。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游行队伍来到茶楼前。
  ……面对警察的棍棒,学生们倒的倒,跑的跑,围观的群众更是一哄而散,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群。薛英看见李子林被一个便衣踢倒,却还在高喊着口号。那便衣恼羞成怒,抓住他便打。争执中,李子林咬了便衣的手。
  薛英推开人群走过去。
  便衣一脚踢在李子林的肚子上,回手掏枪。
  “砰”的一声,薛英一愣。
  这时街上的人几乎跑光了,只留下警察,便衣,几个被抓的学生。薛英盯着站在对面不远处的肖纲,肖纲的枪口正对着他.他冷笑一声,径直走过去到李子林身旁,单膝跪倒抱起他上半身。
  李子林胸前淌着血,两眼翻白,有气无力地对他道:“薛兄,走吧……别……别管我。”
  薛英一笑道:“我不想走呀,我是来看热闹的。”
  李子林说:“热闹,薛兄还没看够?”
  薛英说:“是的,所以我不走。”
  李子林勉强笑笑说:“薛兄,你……有没有听过……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行,我……我为什么不行!……只可惜……可惜……”
  他的双眼还是睁着,但是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薛英慢慢放下他,发现他怀中露出一角纸,顺手拽出,原来是一张传单。
  开枪打李子林的便衣此时大声喊:“不许动!兄弟们,别让这小子跑了!”
  肖纲的枪口没有动过。
  薛英和他脸对脸,嘴角动一动,嘲弄地一笑,把手一扬,那张传单被飞镖带着飞上天,钉在茶楼的牌匾上。
  然后薛英肆无忌惮的大笑。
  肖纲的枪响了。
  许文在不远处闪进了胡同。

  夏梦银坐在客厅,对着面前的许文道:“许先生,昨天街上那么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许文不答,只看着她。
  “你干嘛?”
  “你真的是关心他。”
  夏梦银转过头不再看他。
  “你不敢承认?”
  她愣愣道:“我有什么不敢?我愿意。我是拿你当个朋友,如果你不肯告诉我那就算了,我大可去问别人。”
  “你不必去问别人了,他被打折了一条腿,关在巡捕房。”
  “他又不是乱党!”
  “这不是问题。”
  夏梦银打个冷战,下意识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许先生。”
  “夏小姐……”
  “你救他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许文还想开口,但却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富丽堂皇的卧室里,薛琳坐在床上生气。
  肖纲满面春风由外走进来:“阿琳,我立了大功一件,长官表扬我了,我想我不久就要升官啦!”
  薛琳勉强笑笑:“你,立了什么功?”
  肖纲刚要开口,又不自然道:“也没什么,抓了,抓了几个……人----你怎么了?怎么曹管家说你今天大吵大闹的?”
  “他不让我出门儿!”
  “咳!”肖纲脱下外套坐在薛琳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平白无故出什么门儿?”
  薛琳怒道:“我连出门儿的自由都没有了?”
  肖纲朝后一仰,躺到床上:“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这时我们家的规矩,你一个新嫁来的少奶奶,随便出什么门儿嘛?你要真闷得慌,坐坐针线,看看书,要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乖乖的,别让人看了笑话……啊?我也累了一天了,咱们睡吧。”
  “你----”薛琳瞪着肖纲:“你拿我当什么?我不是你的什么玩具!”
  肖纲看也不看她:“你是我老婆嘛,出嫁从夫,当然一切听我的!”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什么?你是我的!别无理取闹,要不是我精心安排,你能这么顺利的嫁进来?你知不知道我这个条件的谁会娶你这样的穷姑娘。”
 楼主| 发表于 2006-1-19 11: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嫌我穷?”
  “我不是说了,我喜欢你,不在乎的!”
  “谁管你在不在乎?穷又不是什么缺点,我还瞧不起你们这些有钱人呢!”
  “瞧不起?你吃谁的?穿谁的?”
  薛琳强忍着泪水站起来,跑出门去。
  在走廊里,薛琳与肖明擦肩而过。肖明看她拭泪,站住惊问:“怎么了?”薛琳不理,跑开了。
  肖明来到肖纲房门口,问:“你和阿琳吵架了?”
  “是她自己多事儿,”肖纲已和衣睡下,瞧也不瞧姐姐:“你们女人真的很多事儿。”
  “你什么意思,”肖明站在门口并不进去,“你学的又不是老掉牙的书,应该知道现在的夫妻关系……”
  “行了行了,你懂得多!我可不想管这个,她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迟早会习惯,你管不着。我累,先睡了。晚安姐姐。”
  肖明咕哝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转身下了楼,看见薛琳正在大厅的沙发上抽泣,坐到她身旁安慰道:“别伤心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以后我可怎么过呀!”
  肖明搂了她在怀里说:“以后会好的。”
  “是吗?”薛琳把头靠上肖明的肩,“我……我真的是好想哥哥呀!”
  “阿----嚏!”
  薛英打完喷嚏耸耸肩:“长官,这里冷得很呀,给条被子吧?”
  黑牢的外头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被子?你他妈的当这里是客栈呀?”
  “我腿疼啊!”薛英的脸在牢房口映过来的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似笑非笑:“您行行好吧!”
  “行行好?我他妈忙着呢,你死不了就行了,别那么多事儿!”
  薛英干笑两声,靠在背后的墙上睡着了。


  (七)

  “小姐,好大的雨呀!您早点休息吧!”
  夏梦银坐在卧室的窗前,两眼仍是直勾勾的顶着窗外。
  “小姐!”小婉在她身后:“薛先生不会有事的。”
  “我又没在想这个。”夏梦银头也不回。
  “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看也看出来了。这么多年来,能让你开心的,只有他一个。”
  夏梦银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可是小姐,许先生……?”
  “他只是一时的,早晚会忘了。”
  小婉眨眨眼:“我不懂。”
  “谁要你懂了?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不是你该管的……咦,有人来了,去开门!”
  小婉应了一声,跑下楼去。
  果然是有人急急地打门,夏梦银听见小婉问:“谁呀?”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小姐小姐,快来!”
  夏梦银急忙站起,跑下楼梯,楼下的客厅里,许文和薛英并肩站在那里。
  她哆嗦了一下,径直跑向许文,在他面前半米的地方停住,说:“你想要什么?”
  许文嘲弄似的一笑,说:“我想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夏梦银询问的看着他。
  “我只要一个答案。”许文深吸一口气,“我希望单独和你说话。”
  小婉忙说:“薛先生,我扶你上楼吧。”
  薛英摆下手,冲许文道:“许大侦探,我欠你的我会记得----唉你什么也不用说,咱们来日方长。”他声音有一点哑,一瘸一拐地上楼了,小婉连忙跟上。
  许文定定的看着夏梦银。
  “我想知道他哪一点比我好。为什么你选他不选我,就因为我出现的比他晚?”
  夏梦银避开他的眼睛,回身走向茶几边,坐下。
  “你是个好人。”
  “我要你认真回答我。”
  “认真?你错了,你不该太认真。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他,和我一样,而你是不同的。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好选择,我不适合你.你明白吗?”
  “嗯。”许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保重!”冲进了门外的雨中。
  夏梦银冲他背影低低道:“你是有理智的人。”
  他走过去把门关严。

  一晃几天过去了。
  薛英在屋里大喊:“喂!梦银,我要喝水!”
  夏梦银正在客厅看报纸,随口说,“下来喝!”
  “我下不来。”
  “都半个月了,你该好了!”
  “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没听过?”
  “哦。”夏梦银放下报纸,站起来。
  薛英站在她对面。
  “你怎么下来了?”她问,看薛英仿佛站不稳的样子。
  薛英扶着椅子背,笑道:“半天没看见你,下来看看。”
  “你怕我跑了?”
  “不是。”
  薛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夏梦银轻笑一声,向他靠过去。

  电话铃响起来了,夏梦银过去听。
  放下电话,她说:“我今晚要出去。”
  薛英并不看她,只说:“有应酬?”
  “是的,是报馆的人。”
  “还是为了报仇。”
  “对。”
  “你还没忘了报仇。”
  “你知道我不会忘。”
  夏梦银不语。
  薛英说:“你小心肖正天。”
  “他?为什么?”
  “我说不清,总之你小心就是了。”
  夏梦银走近他:“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觉得你深沉。”
  “是吗?”薛英垂着的手突然一把拉住他,看着她站不稳倒在自己怀里:“我觉得你越来越不深沉。”
  夏梦银笑了。
  ……
  他抓住她的手,问:“你会不会嫁给我?”
  她在他怀里问:“你会不会娶我?”
  薛英笑了:“你说呢,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当我的新娘子。”
  夏梦银也笑,却淌下一滴泪落在他手上。

  天黑漆漆的,夏梦银从洋车上下来,对小婉说:“去开门。”
  小婉点头,到门口,突然回头叫:“小姐,不好啦!家里进贼啦!”
  夏梦银紧走几步到门前低声道:“怎么了,别大喊大叫的。”
  “您看,您看,门锁坏了。”
  “进屋再说。”
  屋里有点儿乱,椅子倒了,灯亮着,夏梦银看到地上有点点血迹。
  小婉急急地跑上楼去:“薛先生,薛先生!”很快的又下楼,来到夏梦银身边。“他不在!”
  小婉点头,“屋里很乱,小姐,是不是许先生……”
  “不会的。”
  夏梦银叹了口气:“这次八成是冲我来的。孟先生告诉我有人到报馆恐吓,我就想到了……不过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
  “我们去求许先生救他!”
  夏梦银看了小婉一眼,看得她脸红了,忙低下头。
  “去求他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呀!”
  “小姐,你不知道,薛先生也不知道吗?会不会是他的什么仇家?啊,杜石纹,会不会……”
  “别说了,我烦的很!让我静一静。”
  夏梦银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杜石纹怎么会抓他呢?他又不认识他……”忽然猛回头对小婉道:“你去把许先生送我的那个东西拿来,我马上要出去。”
  “去哪里,小姐?”
  夏梦银没听到,仍在说:“我总要去找找看。”

  薛英被五花大绑的推进了书房,眼睛被一块黑布条蒙着,四周站了十来个流氓打手,每人都拿着枪。
  书房正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我叫你们去抓那个女人,抓来一个男人干什么?”
  为首一个打手说:“回老爷!那女的不在,我们撞门进去只发现这小子。我们想这小子和那女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他抓来了。没想到这臭小子跟我们动手,打伤了好几个兄弟,小狗子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真是一群饭桶!”
  “老爷----”
  “闭嘴。”
  过了好一阵儿,那老也似乎气消了点儿,喊道:“还呆着干吗?还不把这小子带下去做了。”
  打手们应声:“是。”就要把薛英往外拖,薛英可不想死的这么快,忙用尽全力嚷一声:“慢着!”
  “嗯,你还能有什么事儿?”老爷呐闷道。
  薛英深吸一口气道:“我想,你就是买凶杀光秦家一十三口的人吧?”
  那老爷冷冰冰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你最好告诉我。”
  “你究竟是谁?阿达,让我看看他是谁。”
  薛英脸上的布被扯开,他与肖正天四目相对。肖正天惊讶道:“你好面熟呀,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薛英则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肖正天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又不是秦家后人,凭什么要知道!我看你骨头挺硬的,不如你留在我手下做事,以后有事儿好说。”
  薛英说:“在你手下?好啊我前途无量,但是你要先回答我。”
  “你没资格知道。”
  “那么我有没有资格呢?”话音未落,夏梦银走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打手,一个说:“老爷,我们在路上看见这个女人,她答应一个人跟我们来。”
  肖正天看看夏梦银的脸,说:“唉,你长的和你娘一模一样。”
  夏梦银不动声色答:“真没想到你还有脸说这个。”
  肖正天笑一笑:“算啦,孩子,我知道你一心想找我报仇,可你也要看看形势,我是什么地位,你是什么地位?你有能耐向我寻仇吗?本来我是想劝劝你,应该给你一个机会。但是,昨天我想了一晚上,我是老了,害怕了,对不住你,我手下会送你和你朋友去见你妈妈。我想我们以后是没有机会再见了。”
  肖正天冷笑一声,手一挥,打手们一拥而上。
  夏梦银只盯着肖正天,抬起两只手,手上握着那把小左轮手枪,稳稳地对准了肖正天。
  打手阿达惊叫一声,掏枪对着夏梦银,几乎是同一瞬间的,枪响了,伴随着薛英大喝一声。
  夏梦银听到阿达枪响的时候开了枪,她其实并没想这么快的,但是肖正天的手下先开了枪,凭着女人的感觉她也知道子弹朝自己来了。死了,她对自己说,死了也要报仇,她看见肖正天一脸的惊恐,张着嘴似乎是喊“不要”是冲她,还是手下?
  这都没关系,反正这恶棍是要死了,老天爷不会再给他活的资格.她这一枪打得很准。
  肖正天满脸是血地倒下去了。
  夏梦银突然觉得很累很累,手枪再也拿不住,扔掉了,人也几乎要瘫倒。
  她觉得自己应该中抢了,可并不疼痛,心里有点惊讶,转过身。
  她看见了薛英的后背,他朝她倒下来。
  薛英倒在夏梦银的怀里.他在阿达开枪的时候跳到了她背后,子弹迎面射过来,把捆住他的绳子射断了,他挣开手,摸出藏在衣襟里的一柄小刀,把它甩到了阿达的脖子上。
  打手们不只看到了身后的什么,四散逃出了屋子。
  薛英看到阿达倒下的比他快,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然后他倒了下去。
  “倒在她怀里,”薛英想,“这可是头……头一回呀。”他看到她满脸的惊恐,不知所措.他也知道自己胸口正咕咚咕咚地涌着血,在这一刻,他开始觉得有许多许多话想说,但是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提,尽全力给了她一个尽可能的笑容。
  四目相对,薛英对夏梦银说:“你……再冲我笑一下吧,好……好吗?”
  她笑了。
  于是薛英又看到了那个让他迷醉的,仙女一样的笑容。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午夜,那个幻境一样的大杂院,重复那个美好的,吸引他穷尽一生去追随的邂逅中去了。
  同样是只有月,没有星,若明若暗的夜……
  夏梦银把薛英闭了双目的头靠在胸前,握住他想垂下去的手。她也想起那个午夜来了,那一晚她竟遇到了一个那么可爱的偷儿。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滴下,穿过空气坠下去,晶莹,透亮,仿佛是空心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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