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出门
——在野孩子的记忆里
作者:颜峻
“春天来了,飞鸟来了,来了新的后裔,带着同样的故乡之歌回来了。听一听这一年的英雄颂歌吧!暴风雪的狂威,冬夜短暂的梦!一切都融化了,一切都在永不死亡的民歌的鸟的美妙的歌声中升华。”
是野孩子让我想起安徒生,并且固执地引用了《民歌的鸟儿》中的句子。我还找到了两年前发在《粤港信息日报》上的那篇《夜莺回家》,我找到了张全(shuan)和小索的过去——一个是从西宁来到兰州的第一代乐手,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兰州小伙;他们走过了中国的很多地方,在杭州开始使用“野孩子”这个名字;他们在田野和山间唱歌,给教会他们唱歌的人民听;他们有过几个鼓手,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认识了现在的鼓手,他名叫高晖;他们是三个光头,手鼓,木吉他加木吉他,一直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热爱朴素的事物,为什么能够真实地生活在首都又始终与劳动者声气相通。那一年我在北京与他们见面,“真正的精英听真正的音乐”,他们对我说,如此自信。之后我在兰州听野孩子唱歌,当场承认了他们是真的精英。
如此温柔的劳动的节奏,如此清洁的方言的口音,纯正的民歌和新鲜的改造,谁能像野孩子那样不露痕迹地给传统新的生命?现在我穿过东城区和崇文区回来,听野孩子借用西北民歌和古典吉他录制的小样,我知道他们还借用了一点美国人的民谣、乡村,不分声部的齐唱让声音壮大,像世界上所有的劳动者,但是,为什么我非得在天亮之前写完这篇稿子,而不是趴在电脑前睡着,梦见我妈?“路上的人儿,你自己走自己唱自己张望。”路上的野孩子会用布鲁斯音阶和花儿音阶跳舞,似乎在无限地循环,又像大地上传统和自然的美——他们不是在回归,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传统和自然,那冗长散漫的曲式被四季和劳动变成了感人的流畅,而有了文学色彩的歌词却提炼了民间,野孩子在直接使用民歌的时候不土气,在编织演奏曲的时候不先进,谁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单纯?在精神的底下,音乐始终是陌生的——在野孩子的记忆里,有太多大地和人民的声音,反而没有哪一样固定的传统,技艺的进步会体现在编曲上,他们在北京默默地居住和演出,声音纯熟了。
在上个月,野孩子向我微笑,说起了兰州。他们一直不急于出专辑,作品也还是不多。他们的小样《咒语》在流传。“鱼”音乐工作室为他们创造了去英国演出的机会。
作为精神生活的爱好者,我说不好哪里是家,但是现在野孩子说:“趁着天黑,他们还没起床,你就走了。”夜莺出了门,从叮咚的声音里人们听出来,路上和家里一样。
野孩子上海ARK现
(作者)爱不死更冷
“他们说你的脸上沾满灰,他们说你的泪在天上飞,他们说你的家在山野里,他们说你的歌有谁来听”——野孩子总是这样,不说话,只唱歌。手鼓的灵动、手风琴的忧愁和贝司的低回,在吉他没有失真的清朗圆润里,一同歌颂生之不易。旋律如山泉般流淌,那不是澄澈空洞的水流,努力打开耳朵就可以听出细小的泥杀、坚硬的石块、舞动的寒藻。“他的心就像石头一样坚硬,哪怕破碎了那也是,那也是石块。他的爱就像花儿一样善良,就算天黑了那也是,那也是花儿。”孱弱而坚定的声音歌唱着兰州漫天尘土下,沙砾般渺小却顽强的生命。认真活过的人才能把苦楚写的如此淡,却又如此刻骨铭心。如今,这个为我们唱歌的人已经去了,回到生命出发的地方。去年秋天,我们去参加他的葬礼,一路上默默无语。忽然间就懂了他——“生活是一首最难唱的歌,唱过的人,他不用说出来。” |